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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信守承诺的黑十八


  十月暮秋,红叶铺路。半年前来到故园,尚是红围绿绕景致好,半年之后重履旧地就已见花残枝断遍地凄凉。元启森不是伤春悲秋之人,但是不知为何,见故园景色凋鄙,他仍有几分黯然之色。

  不过那几分黯色洇在他眼眸最深处,他的神情却一直平静,丝毫不因身边元慧初愈演愈烈的哭诉而有半点波动。没办法,这段时间元启森见多了哭哭啼啼的场景,对这种嘤嘤嗡嗡的讨厌声音从烦恼不堪到如今已经完全麻木。

  “哥哥,你快劝劝满楼,不要再和太爷爷犟下去了。他都伤成那样,还一个劲顶嘴。上次太爷爷气得生生打断他三根肋骨,肺都受了重伤,咳出好多血。”元慧初两只眼肿成桃儿,拭泪的手帕湿透,小跑着跟在大步流星的元启森身后。

  她神色憔悴,不停抽噎,眼里满是恐惧之色,嘴唇哆嗦不停。想起什么可怕之事,她的眼泪流得越发汹涌,柔弱娇怯的模样格外惹人怜惜。“哥哥,你劝劝满楼吧!他不能再犟下去了!”她紧紧扯着元启森的袖子,反复央求。

  终于不耐地瞟了元慧初一眼,元启森还是可怜她此时凄惶模样,尽量放柔声音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而这种愿意付出一切的坚持基本上很难被改变。满楼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他不也差点和我闹翻?你心疼他,但也要理解他。”

  这话说的是花满楼,也在说自己。元启森直到现在都处于被监视状态,元承智已经不让他接触太多事务。除了在必要的时候出去做做秀,安抚安抚那些因海族攻势不减而日渐烦躁不安的民众,他几乎无所事事。就连科学院的工作,他都基本上在家里处理。

  “哥哥!”元慧初万万没想到元启森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蓦然涨红了脸,气愤地高声叫道,“你这是打算支持他死犟到底?你想害死他?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想到这几个月的担心害怕惶恐不安,元慧初哭得话都没办法说出口。她使劲扯着手帕,瞪着元启森,悲切地央求:“哥哥,你不知道满楼现在都惨成什么模样了。我求你不要对他说那样的话,让他对太爷爷认错吧!我不能失去他!”

  “放心,我心里想是一回事,劝他又是另一回事。”元启森叹了口气,拍拍元慧初的肩膀,低声说,“满楼现在吃点苦头也未必不是坏事。至少,”他淡淡一笑,“他不用上战场,更不用下海去暗杀海族强者。”

  元慧初的哭声戛然而止,拼命眨着眼睛,咬着嘴唇不再哭闹,沉默着领路。元启森偏头看见元慧初腮上的脂粉被泪水冲出痕迹,心想你仍然锦衣玉食地安全活在大后方,我的小乖却要被海水浸泡着苦苦寻找敌人,时刻小命不保。

  眼深越发暗沉下去,元启森慢慢攥拳,嘴唇紧紧抿住。花满楼现在的情况和几个月前他的情况一样,正在接受处罚,来自于花国士亲自下令的重罚!听说若不是花倾城死死抱住花国士,只怕当时花满楼就会被废了功力乃至丢了性命。当然,他现在的情况也十分不妙。

  事情起因还是那三桩旧案。不管是抛出案子的安全部一方还是被突然袭击了的花家这边,其实都心知肚明,这三桩旧案不会有什么真正的结果。这只是手段,迫使对方退让或者说让出更多利益的手段。

  花家六伯爷是老国士的亲信心腹,执掌血色公会内务诸事经年,苦劳功劳都大大的有。花国士能大度地任由安全部把人带走,却不意味着他还会坐视定罪量刑。从法律角度来讲,二十年刑事追诉期已过,罚与不罚、轻罚重罚怎么罚全在安全部那枝笔怎么写。

  如果钟木兰还在世,大约会跳脚举拐杖乱敲乱骂。但是就算钟木兰还在世,她对于安全部与异端局这两大法外机构也无可奈何。用句冠冕堂皇的话来说,安全部这种在末世时担当了元首耳目的机构为什么存在,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不能一蹴而就,要徐徐图之。

  所以,当事人和不少局外人都很清楚,只要双方达成了协议,这三桩重重拎起的旧案就有可能被轻轻放下。就算为了平息某些人的怒火不得不加以处罚,那也有轻重之分。

  死刑?别逗了!就连白选这个捅出旧案的真正始作俑者都没抱这个希望。她的初衷只是给花家送去麻烦好让他们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暂时离开。

  但是有人不允许。有人在丁院长葬礼上发誓,不管隔多长时间,他都要揪出真凶给院长嬷嬷报仇。更何况,随后的车祸惨案又死了那么多孩子。黑十八是孤儿院的刺儿头,他也是孤儿院一众小屁孩的小头领。

  海族袭击陆地没多久,天舟国内诸多纷争就有平息的势力,所有目光都投向了那片不再沉默的大海。就是在这时候,三桩旧案轻描淡写地判决。阴谋执行者朱一刚处死,而花家六伯爷被罚去被海族猛烈攻击的黑潮大狱受刑,说是将功赎罪,用与海族战斗的方式来代替刑罚。

  花满楼就是在宣判没多久,明目张胆于花家演武场以讨教为名却行刺杀之实。他在与六伯爷一番拳脚过后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在场众人都以为他借此发泄了不满,很是欣慰这孩子到底还是识大体。但谁也没料到他在腰带里藏着一支笔式微型枪,一枪打在六伯爷眉心。鲜血细流从老者花白双眉之间淌下时,演武场死一般寂静。

  六伯爷死时神情惊讶,他的表情告诉所有在场观众,他根本就不相信花满楼会杀了自己,同时他也很失望。于个人,在花满楼回到花家后,六伯爷对他很是关照,两个人之间有不浅感情。于家族,花满楼身为花家第四代的翘楚,却在大庭广众之下悍然击杀家族长辈,这是忤逆不孝的行为。最重要的是,当时花国士就在场。

  “我要信守承诺。”花满楼扔下笔式微刑枪,说这话时面色如常。他深深凝视着花国士,眼中无限悲凉。

  这些事情都是元启森事后听人说起的。那时他因久跪伤了膝兽,身上有鞭伤,还有中暑之后残留的热毒,所以行动不便,身体也不好。当然,他不能外出的最主要原因是元承智禁了他的足。直拖到现在,元慧初百般求了元承智才放了元启森出来去劝说花满楼。

  师从花倾城学会花家机甲武学虎咆刀的花满楼,其母和他的名字都正式入了花家嫡系族谱,又娶了曙光元家的小姐,任谁都看得出花国士和花倾城有意栽培他。他自己也争气,古武术的修为已经稳在了钻石初阶。

  如今的年轻机甲武士们,也就只有舍甫琴科家那个逆反心理严重得大少爷不当偏要跑去给白选当亲卫的小战神列昂尼得舍甫琴科能与他一较高下。所以如同元承智无法放弃元启森一样,花国士也不忍放弃花满楼。元启森这才得到外出机会,毕竟他是花满楼最好的朋友之一。

  但是元启森知道,花满楼不可能被自己劝服,就像他也无法对元承智低头一样。花家六伯爷指使了朱一刚,那么又是谁指使了六伯爷?这是只能在心里想无法说出口的事儿。花满楼心里悲痛,但是也许失望更多,而失望是种很难被改变的情绪。

  元慧初从花倾城那儿拿到了通行证,这才能在重兵把守的花家私牢中穿行无阻。据说就连血玉监狱的构造都比不上花家私牢的复杂坚固,要想逃出私牢比登天还难。

  元启森只打量了四周两眼就收回目光,他是没有能力帮花满楼逃狱的。不过大概谁都没料到,不是花倾城和花断城,是别的花家人胆敢冒着惹老国士雷霆震怒的风险打算帮花满楼跑路。

  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起周久人大管家慈眉善目的老脸,元启森心里有阵阵寒意。如果花满楼逃出私牢,不管花国士再怎么舍不得,也必然要放弃这个对自己有敌意的晚辈,说不定还会下狠手。花家子孙众多,天资高的大有人在,了不起花个十来二十年再培养一个就是了。

  周久人是在不久之前潜入元氏庄园与元启森见面的。那天晚上,元承智不在元氏庄园。他留下的人与其说是监视元启森,不如说是在等着别人到来。这番布置在数月前就开始了,但是他们要等的人始终都没有露面。

  人是会倦怠的。随着时间渐久,那位强者在一些容易疲乏的时刻不免松懈,这就给了周久人钻空子的机会。那天凌晨他站在元启森床前,元启森就倏然惊醒,反倒把老头儿吓了一大跳。二人并没有言语交谈,因为隔壁房间的那位强者随时有可能醒来。周久人扔下几张纸就跑了,然后元启森在两天以后来到了故园。

  回想那天晚上短短几分钟的事儿,再想想自己即将要干的事儿,元启森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到不是害怕,而是他知道一旦事败,花满楼落不了好儿,他自己也别想有什么好下场。长辈们的耐心是有限的,家族继承者不只是他们几个。

  黑潮纪的残忍,他们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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