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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不枉少年时


  渔家小院内,四方简桌前,老农佝着身揽起粗制的酒坛,笑眯眯的倒出第二碗酒,土制烧酒在碗中来回荡漾,酒色泛着浑黄,酒气带着杂烈。

  李梓木接过酒碗,半垂眼睑,一扫迷离,双手捧起酒碗道:“敬远方。”

  风游放下羽扇,双手端过酒碗,站起深鞠一躬:“敬圣贤。”

  牛峦直单手托起碗底,一扭脖颈,发出一阵脆响:“敬敌酋!”

  方锻志拂袖一扫:“敬苍生。”

  姬康挺眉竖眼:“敬天下!”

  屠绯霏抿嘴一笑:“敬太平。”

  梁薇按下腰间箭簇:“敬黎民。”

  紫貂小心接过酒碗:“敬自由。”

  又是一人一句的说个啥,早已等不急的白喜一把抢过酒碗来,熊眼却是一鼓:“又没了?!”

  李梓木将那碗五色小米粥推了过去:“你先喝这个。”

  一只枯黄的大手伸出,接过白喜手中酒碗,将其往桌面一扣,碗底朝天,圣人何所敬?

  “敬初心。”唐守鱼带着土草回到院内,站在老农身后,双手合十。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么?”老农吧嗒两口烟,缓缓喷出,淡淡烟雾将众少年面容笼罩,变得不甚真切。

  老农佝着身牵起院门外的老牛,牛头一甩,望了眼院门内一下见不着农家圣人而处于茫然中的众少年:“初心易得,始终难守,小娃娃们,可不要像我们这群老东西一样,哞!”

  老农一拽绳索,老牛扭过头来,跟着他消失在天际。

  “来来来,尝尝我们这的鳇鱼炖土豆。”王员外端上一只大土瓮,瓮口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少年们回过神来,看着仍在瓮里翻滚着的鱼肉,食指大动。

  渔家少年王大成站在灶房门口,把手在身前衣服上擦了擦,看着大吃起来的众少年,腼腆一笑:他们这时也和我一样。

  ……

  春日暖阳下,萋萋芳草间,笔直小道上。

  “我必须要知道,我为什么会输,”红袄少女拦在道旁,将手中短刀晃了晃,带起几点刺目寒光,“我们为什么会输?”

  众少年谢过热情的王家人后,行出咸鱼屯,因惦念着怀里的五谷之物,便匆匆作别,各奔东西。白喜已喝过那碗小米粥,李梓木一行便不如他们那般急切,很自然的落在了最后,不想却被少女拦在此处,李梓木眉头一皱,她莫不是想拦路打劫吧?

  正在他疑惑间,对面红光一闪,少女化作一团绯红雾气,直奔李梓木面门而来。一股甜腥气闯入鼻间,李梓木一时四肢僵硬,完全躲不开来。

  白喜见状,就要上前阻拦,岂料脚下一软,竟使不上力了,只得熊眼一瞪:“别动俺兄弟!”

  “我警告你们,我可是很能打的,”白胖兔子双爪捧着短刀,拦在白喜与李梓木之间,“别过来啊!”

  土草一低羊头,就要跟着大哥冲将上去,把那肥兔子顶开,“咚”唐守鱼一敲木鱼,拦下两兽:“没事。”

  七彩心海之上,一团灰气将红袄少女围绕,如孩童嬉戏般左右伸缩,状甚亲昵,少女一点灰气探过来的“头”:天选之人,和我一样?

  ……

  十三年前,双头集上,屠家肉铺后院。

  大着肚子的妇人端着一盆猪食,费力倒进猪槽内:“犯了死罪的囚犯还有一餐断头饭,你们也赶紧吃饱了好上路。”

  几头待宰的肥猪在槽前抢食,妇人左右张望,似在防备着什么时,在她看不到的头顶,一颗陨石带着血色火焰从天而降,“轰”的一声,砸在了猪圈围栏旁。

  “这憨婆娘,怕又是去喂猪了!”院前听得响动的屠户快步朝后院走来,“给你说过多少次,明日要宰杀的猪不能喂,你喂饱了它们,我不得费好一番力气才能按住它们!”

  气急败坏的屠户猛推开院门,等待他的却是瘫倒在地的自家婆娘和冒起烈火的猪圈,妇人在熊熊火焰中的围栏下艰难抬手,递出一个圆脸大眼的女婴。

  双头集上,屠户杀孽太多,婆娘难产时招致天火烧死的流言很快便传了开来。屠户一开始还争辩几句,后来对此也就慢慢习惯下来,继续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营生,只是做着这些时,背上多了个小女孩。

  随着小女孩慢慢长大,邻里小孩却都不愿与她玩耍,嫌她每天穿着那怎么也洗不掉的猪血味道,还学着大人们喊她扫把星。小女孩只能每天看着爹爹杀猪,听着小贩宰杀鸡鸭,终于有一天,她看腻了,听腻了,趁着爹爹不注意,溜到了镇外玩耍。

  小女孩一个人来到一处人烟罕至的草地上,发现了一只肥得钻不进洞的兔子,她将肥兔子拽了出来,“我知道,你只是想找我玩,对吧?”从此,小女孩总算有了个玩伴。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有一天,小女孩同肥兔子玩耍后回到自家肉铺,却看到爹爹颓丧的坐在肉案后,一下仿佛老了十岁:“唉,爹爹老了,今日杀猪,一刀竟未将猪捅死,那畜生跳起来围着后院跑了三圈才断气,看来得封刀喽!”

  小女孩来到后院,看着敞开的猪圈和满院乱窜的肥猪,一把操起杀猪刀,便捅了过去……此后,屠家肉铺便有了新的屠夫,刀法精准,斤两十足,很快便得到了小镇中人的认可。

  只是,爹爹老得更快,不久后便离开了人世。

  裹着孝布的小姑娘,在后院低头磨着短刀,肩上蹲着一只会说话的肥兔子,一名妇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既是天选之人,又得神兽认可,从此你便入我纵横家,以手中屠刀守太平。”

  ……

  偏远山寨,低矮小山脚,春风拂面。

  小男孩将旧报纸做成的风筝平平放下,用一坨小泥块轻轻压着后,蹦跳着来到母亲身前:“妈妈,我来帮你啊。”

  蹲在地上的农妇抬头,汗珠顺势滴落进手里的竹筛上:“玩够啦?”小男孩点点头,蹲下来抓着竹筛另一头的两边,短小的手臂堪堪将半个竹筛抱着。

  “也好,你也来学学这旱育秧技术,省得以后饿着了,”农妇看着自告奋勇的儿子,手又往前移了移,端起半筛砂砾,“这是筛选砂砾,用它铺出来的苗床,透气又渗水,谷种在上面才长得好,也方便移栽。”

  完全是帮倒忙的小男孩,半吊在竹筛上,学着母亲筛砂砾,手心和手腕被粗糙的竹筛磨得一片通红,却笑得很开心。

  平地,撒种,除草,移秧苗,插秧,灌水,分稗草……小男孩跟在母亲身后,即便帮不上忙,也站在田埂上傻笑着。

  终于快到了收获的季节,不想一场大雨冲塌田埂,水塘的水漫进稻田,将稻谷淹没。还未停歇的雨水下,农妇在稻田里抢收着半熟稻穗,小男孩戴着宽大的斗笠,掀起一半才能看到在田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母亲,他不停哭喊:“妈妈,快上来,我怕!”

  “最好的得留着做种子,次一点的得上交,最后这点才是我们的口粮。”农妇摇摇半箩筐谷子,今年又吃不上几顿干饭了。

  天未见亮,农妇担着满满一挑粮食,小男孩在后面拿着一根手电筒,只在险峻的地方照一下后又迅速关上,母子两走过十几里山路,来到镇上交粮。

  “这不合格!”粮库门口,挤满了挑粮的农民,收粮的壮汉拈起几颗谷子,在嘴边一咬后,将箩筐甩了回来,农妇一时挤不上去,壮汉不耐烦了,一脚将箩筐踢翻,金黄的粮食洒了一地,“谁家的?赶紧挪开,别挡道,没粮交就拿钱来!”

  小男孩从人群中钻出,拾起倒在地上的扁担,“啪”劈在那人背上,只是力气太小,跟搭上去的没什么分别:“你这个坏人!”我不想躲在门后闻着混有酱油味的面香,却只能偷偷咽口水;我不想父亲背井离乡,啃着冷硬的窝窝头挣那辛苦钱;我不想母亲日晒雨淋,却终日咸菜就稀粥……而你们!

  ……

  所以,你念家,也思念远方;所以,你宁死不跪,有时却又那么贪生怕死;所以,你负重爬山,也能承重下山;所以,你敢绊法家骄子,也能为兄弟挡刀;所以,你敢向圣人要东西,也能将手里的钱全部掏出去……所以,我们是一样的人。

  你为饱食者筛土,我为肉食者提刀。

  只是,你还少了一样东西,一道红色身影倒映在心海上,有血色缓缓扩散开来。

  ……

  红雾一收,红袄少女出现在前方十余步,背对着李梓木道:“再往南便是人族地盘,你们可得守些规矩了。”

  “我们都是老实人,正经妖族。”李梓木摊摊手答道。

  “噗”一股浊气自白喜裆下喷出,熊族少年脸色尴尬,往后退出几步。

  “我是纵横家的屠绯霏,若犯了事,可千万别被我碰到哟。”少女回头,朝李梓木眨眨大眼。

  李梓木挠挠头:“我们能犯啥事,就是南下求个学,顺便穷游一番。”

  “噗”白喜第二个屁放得更长了,他只得退到最后,很不自然的站在那里蹬着脚。

  “这是喝完那碗小米粥后的正常反应。”少女捂嘴转过头去,挥挥手,迎着午后的阳光往前走去,白兔几个起落跟上,跳上她的肩头。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愿你泅尽血海,彼岸红衣不再。”

  ……

  临北关,城高五丈,墙厚三丈,依山襟水,险要之地。

  神州承平已久,内城商贾云集,百族往来,一派繁荣。

  这种地方少不了的烟花柳巷之处,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在二楼上朝外一挥粉红手帕,洒落一圈脂粉:“哎哟,小哥,上来玩啊!”

  “兄弟,她说啥?”刚把屁放完的白喜,还有些萎靡,见着这场面,一缩脖子问道。

  “叫你上去玩。”李梓木斜抬了下眼,这生意哪都有人做。

  “玩个鸟,”白喜朝楼上吼道,“俺饿了,要能吃的。”

  “篷”楼上女子身后爆开一条狐狸尾巴,看样子竟是妖族所化,用兽语回道:“哎哟,这位小哥,你可算找对地方了,咱这两样都有。”

  李梓木听不下去了,拉起又要答腔的白喜快步走开,刚转过路口,一道青色身影跌跌撞撞的从那阁楼后的小巷中走出,双方撞个正着。

  “风兄?”李梓木看着满脸唇印的来人,有些不确定了。

  “李兄,”风游扇子朝下,就要行礼,突然想起什么,又将扇子一竖,遮住半边脸道,“哈哈,好巧好巧。”

  ……

  “上次北上,走得匆忙,未及完成先生交代的看看天下之事,这趟回去,路过此处,正巧天黑要寻那投宿之处,听得花酒二字,小生虽不甚明白,也是听过一些才子佳人之美事,忍不住就想进去探个究竟。”一行人蹲在街边,望着对面楼上浓妆艳抹的“佳人”。

  “然后呢?”李梓木又瞧了瞧风游脸上抹花的红印,憋住笑问道。

  “唉,花酒醉人呐,”风游摇摇头,“其一,酒是真好喝;其二,佳人真没有;其三,乾坤袋空了。”

  “饿!”唐守鱼敲了敲寒食钵,总结道。

  野外行走时,几人还能找着点吃食,可这进入人族市镇后,却是寻不着了,几人大眼瞪小眼,越瞪越急眼。

  “叮叮当咚叮咚”巷口传来清脆琴音,清灵悦耳,几人抬头望去:一彩衣少女,生得是明眸皓齿,席地坐于巷口,身前摆着一架瑶筝,十指拨弄,发出美妙琴音。

  过往行人纷纷为此驻足,渐渐在那围起一圈,更多的人则是闻声而来,在外再围了一圈。只是后来者宁愿偏头探脑从人缝中一观少女身姿,也不想往前挤上半步,想是怕惊了这少女,扰了那琴音。

  一曲终了,围观者回味良久,方才爆出一片叫好声,更有不少人小步上前,轻轻放下些钱两在少女身前的一个薄盘上,少女将瑶筝收入一件布囊扎好,这才缓缓起身,微微一福谢过,起身离去。

  “我们是卖艺还是卖身?”土草肥羊一句话点醒几人。

  “卖!”李梓木手一挥,“卖艺去!”

  ……

  “走过路过的,都来看看呐,绝对新奇,绝对劲爆啊!”李梓木捧着寒食钵在巷子口扯开嗓子吼了三声。

  “第一个节目,肥羊跳火圈!”

  “轰”不知几人从哪搬来的一根两丈高的木杆,上面支了个竹编圆环,挂着些碎布条,火镰一敲,将竹环点燃。“嗖”一只肥羊一跃老高,从竹环间穿过。见过肥羊,没见过这么肥的,还能跳这么高的,路人又聚集起来。

  “第二个节目,小熊跳舞!”

  “呜哈!”白喜化为熊身,在大街上翻起了跟斗,扭起了屁股。哎哟,这不北狄三大妖族白熊灰狼花虎里面,号称最蛮横,最暴躁的白熊么?很难见到的,这熊腰扭得这么顺溜的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第三个节目,光头碎大石!”

  “唐兄,能行么?”风游握着半块板砖,还是有些不确信道,当街叫卖的活他可干不了,最后只能来敲板砖了。

  “使劲,来!”唐守鱼盘腿而坐,头顶一块丈余宽,四尺厚的大石。风游跳起来,风姿潇洒,一板砖落下,“喀”响声轻微,大石表面却只裂开一条缝来。唐守鱼抬眼一望,怎么只崩落一点石粉,悄悄运气至头顶,“呔!”大石停顿一下后,应声而断,咣的一声自光头两边落下。

  瞧瞧,这才是真把式,寻常炼气士一个个拽得跟啥似的,怎么可能当街表演真活,嗯,也只有遭百家唾弃的释家人才干得出这事了,不过,大爷喜欢,看的就是稀奇嘛。

  “哎,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呐!”李梓木端着寒食钵在人墙边走了一圈,倒是收到不少铜钱,还有几颗碎银子。

  ……

  杨柳下,小河边。

  “再会!”风游站在小舟上,拱手行礼。

  “再会!”李梓木回头朝后抛出一个钱袋,那是几人最近卖艺所得,全给了青衣少年作盘缠。

  风游接过,再行一礼,正要转身。

  “还有这个,”李梓木将怀中那本《夫子言》抛出,“回去好好念你的圣贤书!”

  风游接住那本黑乎乎的书,眉头一皱,清风徐来,翻开几页,青衣少年眼神骤然惊异转狂喜,这次竟忘了行礼:“为何?”

  原本已编好从地摊顺手淘来,从深山老林捡来,与大妖血战三天三夜抢来等等借口的李梓木闻言,也是一愣,背对着他道:“看你顺眼,特别是脸上盖了红戳的时候,哈哈哈。”

  风游也转过身去:“后会有期!”

  无宝压身的李梓木只觉一身轻松,脚步更是轻了不少,穿过排排垂柳,有那恼人的嫩枝拂过额头,少年一挥独牙,顺势劈下,柳叶翻飞,柳絮飘舞。

  “嘀嘀嘀”有轻快乐声自远处林间传来,他微笑着看了过去,却是那日城中的彩衣少女,背着瑶筝,双手捧着一只海螺,吹起了欢快的曲调。

  和风醉揽步盈盈,细柳叠新枝。

  欢语林间,纸鸢云上,日暖春水醒。

  轻舟滑过流絮记,互道会前期。

  恣意轻狂,万里穷游,不枉少年时。

  ……

  远处的少女身后,一着同样彩衣的男子身影站在树下,展开一块方巾,撒出一串带着音符的贝壳,清妙响声间,组成四个字:“朽木难雕”。

  北冥,黑衣女子轻抚了下光球内的小女孩,掏出另一块同样的方巾,也写下四字:“朽木可烧”。

  “鹏之徙于南冥者,水击三千里”,“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鹏扶摇而上九万里,鲛人则是貌美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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