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断足求生
突如其来的消息，李闲一众人都是愣住。
陆元方饮下一杯酒，“本官在广州本就是过渡，冯大庆相关的案情一查清，调回神都也在情理之中。”
卢平砰的一拍桌子，“不是这么简单，陆大人清正廉明，广州刚有一番清平气象，便将陆大人调回神都，这分明就是有预谋的！”
李闲、勿部昕和陈思承相互看看，自然也是认同卢平的说法，便算是过渡也不至于在这关键的时刻调走陆元方，一旦李千里被拿下，杨重隽一伙的人口买卖便失去最大的掩饰，再有陆元方的强力支持，广州的清平未来是可以期许的，而陆元方一旦被调走，换一个新都督，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便是个未知数了。
连素来稳重的陈思承亦忍不住道：“无耻之极，杨重隽那些人简直无耻至极，大人被调走，若再来个冯大庆那样的都督，那广州岂不又要暗无天日了，女皇帝竟然允许这样做，简直是荒唐！”
李闲虽然心下也是郁愤，但这种时候愤怒于事无补，陆元方的调职是他们这些人根本无法影响到的，与其为此烦恼不如问些有实际意义的问题。
“大人，继任的都督人选可有消息？”
陆元方赞赏的看眼李闲，说道：“广州都督素来是肥差，朝中为此争夺的颇激烈，短期内怕是定不下来，所以本官在端午过后该还有两三个月的缓冲，所以诸位大人，如何利用这段时间，你们懂的。”
李闲一干人望向陆元方，均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锐利。
勿部昕砰的站起来，沉声道：“下官明白了，时不我待，下官尚有案子要查，大人见谅，下官就不在这餐饭上浪费时间了。”
说罢他与陆元方行过礼，与李闲交换一个眼神，便那样先行离去。
卢平和陈思承见状也都出言告辞，却是都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只有李闲目下是在等消息，没有那么急迫，没有马上离开。
陆元方望向李闲，毫不掩饰内心的激赏，说道：“本官赴任广州这些时日，最大的成就不是将弥勒教的势力连根拔起，完成了女皇帝交代的任务，而是发现了李大人你，若是本官有决定的权力，继任广州都督的最佳人选其实是李大人你！”
李闲不免有些脸热，说道：“陆大人过誉了，下官年纪轻轻，当不得大人这样称许的！”
陆元方却是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不，你当得起的。你为人处事心中有原则，但行事不迂腐，去目光长远，运筹帷幄，更有惊人敏锐的洞察力，知道本官从你身上看到谁的影子了吗？”
李闲虽觉不好意思，但陆元方的话还是让他不免好奇，说道：“下官不知。”
陆元方道：“狄仁杰狄大人，李大人身上拥有的是与狄仁杰狄大人极其相像的特质。”
李闲愣了愣，“狄大人？陆大人太过誉了，下官如何比得了狄大人。”却没想到陆元方却是把他与后世影视剧中成为传奇人物的狄仁杰相提并论，当然这时的狄仁杰距离位极人臣之位尚有一两步的距离，还不是女皇帝无比倚重信任的狄阁老，相比陆元方，反倒是陆元方的地位成就暂时更胜一筹。
陆元方道：“李大人过份自谦了，本官虽不敢说有识人之明，但对李大人的判断绝不会错，李大人比狄大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要知道，狄大人在你这个年纪可是不及你万一的！”
李闲无言以对，只得道：“过高人愈妒，陆大人这是要捧杀下官呢。”
陆元方哈哈笑道：“本官没说错吧，李大人任何时候都能保持清醒的姿态，只是这点便足以超越无数同龄人了。”
李闲无奈，又不能封住陆元方的嘴，只能听之由之了。
这时陆元方的脸色严肃起来，对李闲道：“其实本官说这些是想提醒李大人，你尚年轻，未来还有无限的发展空间，所以任何事都不要急在一时，积弊必重，下猛药拔出是一种选择，徐徐图之，步步为营，亦是一种选择，纵使本官被调回神都，也希望李大人能记住这番话。”
李闲看着陆元方，心头说不出的感动，陆元方这番话他自然明白，广州乃至整个岭南的积弊，他纵使有满腔激愤，也不可能一朝改变，有些事终归是要缓缓图之的。
“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大人放心，下官知道如何去做。”
李闲的表态让陆元方放下心来，他之所以说这些除了是看好李闲，适度的提醒和警示，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李大人明白本官也就放心了，现在李大人可以代表本官去与冯君衡冯刺史一谈了，本官授予李大人全权代表的权力，无论最终你们达成什么样的协议，负责的都是本官，李大人去吧。”
又是一个突兀的转折，李闲这才知道，陆元方真正想要自己做的是代表他去与冯君衡商谈一些事情，至于是什么事，心念稍微一转便也有了大概的轮廓，个中因果更是了然，毕竟最早他和勿部昕、宁道务这边也是打的联合冯家打击人口贩卖的主意，想来冯君衡也是想与陆元方达成某种一致，陆元方却是不想亲自与冯君衡谈，而是全权授权与他，这自然是一种难得的信任，但同样的，李闲也立马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
陆元方显然预料到李闲的反应，说道：“李大人尽管放手去谈就是，不管结果如何，本官都相信你能做好！”
陆元方表达了绝对的信任，到这程度李闲也是无可推拒，何况与冯君衡联合原本就是他的想法，在打击岭南人口贩卖这积弊上，他相信与冯君衡必然可以达成一致，但陆元方之前的话却也提醒了他，有些事情急不得，徐徐图之方是最佳选择。
如此想着，他心下便约略有了决定，当下不再犹豫，说道：“大人放心，下官定然不叫大人失望。”
陆元方满脸的微笑，从李闲的神态表情，他知道之前一番话李闲的确是听进去了。
离开都督府，李闲便与宁无瑕直奔冯府。
对于与冯君衡的会面李闲心下不免尴尬，选婿宴时发生的变故也不知被消化的如何了，说起来冯媛当中选择黄穹，背后也有他出主意的原因在，从这角度他也算得上是始作俑者了，不知道事后冯君衡会对胆大妄为的冯媛如何惩罚，若弄得他们父女失和，家无宁日，那他心下就更愧疚了。
带着这种忐忑，李闲和宁无瑕来到冯府，大概是早就得知主家的吩咐，冯府的下人对李闲和宁无瑕十分的恭敬顺从，而且对两人的身份也都十分清楚，所以无需任何通报，便径自带着他们往书房见冯君衡。
李闲因为这种状况益发心下愧疚和忐忑，忍不住便对引路的小厮道：“小兄弟，你家小姐在家吗？”
小厮十四五岁，尚未开声，用略显稚嫩的声音道：“不在，大小姐已经离家两日了。”
李闲的心一下提起来，“那黄穹大哥呢？是否在家？”
小厮道：“也不在。”
李闲看眼宁无瑕，掩饰不住的忐忑，像是在对宁无瑕说：“糟了，无瑕，冯媛和黄穹不会是因为冯君衡不同意私奔了吧？”
宁无瑕淡淡道：“冯姐姐和黄穹大哥是一起离开的吗？”
小厮明显不敢看宁无瑕，听到仙子问话，身子不自觉抖了抖，立马道：“恩，大小姐外出游玩从来都是黄大哥充当护卫，这次听说是去韶州了，大小姐信佛，韶州宝林寺的慧能大师是活菩萨，大小姐就是去那里了。”
李闲听得呆了呆，反应过来狠狠瞪眼小厮，心说你这小家伙，跟我说话就不知道这样说清楚。
小厮不明就里，被李闲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因为他盯着宁无瑕看的缘故，赶忙别过头，心里却觉得能这样与心中的仙子说上话，便已经很知足了。
这小插曲过去，随后到达书房，小厮通禀后，书房内的冯君衡便让李闲进去说话。
宁无瑕不便参与他们的对话，留在外间，到上次那凉亭等候。
李闲定定神，在心中斟酌一番要说的话，这才推门而入。
“小侄见过冯伯父。”必要的礼数自不能缺，李闲对着在书桌后端坐正埋首阅卷的冯君衡施礼发声。
冯君衡却是没有反应，照旧翻阅着手中的书卷，仿佛根本没听到李闲的话。
李闲维持着鞠躬的姿势，心下明白冯君衡是故意晾着他，想来选婿宴那晚的事冯君衡尚未释怀。
身为晚辈李闲自不能表露不满和怨言，只得继续扬声道：“小侄见过冯伯父。”
这次冯君衡总算没有装聋作哑，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目光扫过李闲，漫不经心道：“李大人呢，怎么有闲暇到我这里来呀，莫不是又来教人选婿来了？”
李闲心下一紧，感觉冯君衡意有所指，难道他已经知道冯媛选择黄穹是有他从中指点的缘故？
话说冯媛也是任性，选谁不好非得选择家中部曲，堂堂冯家贵女，当中说自己看中了一个部曲，冯君衡无法释怀也是应该的。
不过李闲可不敢就这话题攀扯，赶忙道：“小侄是奉都督陆大人之命来与伯父商谈一些事情，冒昧来访，还望伯父勿怪。”
冯君衡道：“原来是陆大人让你来的，那你该知道我们要谈什么吧？”
李闲道：“是那晚在这书房小侄与伯父曾经谈过的事情，李千里即将。”
“等等！”冯君衡忽的打断李闲，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道：“那晚咱们谈过的事情？哪晚啊？我怎么不记得？”
李闲不由得叫苦，选婿宴那晚他与冯君衡谈过李千里被搞定后，便联合起来对杨重隽一伙发难，但显然因为选婿宴最终的变故，冯君衡对他很是不满。
他只得道：“伯父或许忘了那晚说过的话，不过小侄可记得伯父曾说我们的聪明自做的好，岭南百姓也需要这样的自作聪明。想来伯父不会因为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忘了这些话的！”
冯君衡冷笑一声，望向李闲，“我记起来了，我是说过那样的话，可我好像还记得，我说过你是我冯某人看中的女婿，为何你不把这点提醒一下我呢！”
李闲是彻底无奈了，他也不知道冯君衡是犯了什么邪，硬是看中自己，以冯媛的条件嫁个家世更好条件更好的应该不是问题吧！
心下抱怨，嘴上却只能道：“伯父如此高看小侄，小侄受宠若惊，只是婚姻之事讲究一个缘字，小侄与冯小姐之间欠缺的就是这个缘分，对此小侄只能请伯父见谅了。”
冯君衡瞪眼看着李闲，说道：“如此说来，我与你之间也欠缺缘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
李闲愕然，这冯君衡也太过孩子气了，竟然这样打发自己，想到此来代表的是陆元方，是来与冯君衡谈十分重要的事情，他心下顿时腾起一团怒气，忍不住道：“伯父不觉得这样太儿戏吗！陆大人说了，伯父要与他商谈事关岭南百姓福祉的大事，便授予我全权来与伯父商量，伯父却只纠结于自己女儿的婚姻小事，而置岭南百姓福祉于不顾，看来是小侄看错了伯父，比起杨重隽、李千里那些人，伯父也不过只是少做了坏事而已，却压根没有要做岭南万家生佛的意思，如此小侄也确实要告辞了！”
说罢便返身离开。
冯君衡目注他走到门口，眼神一阵闪烁，忽道：“等一下，算是我不对吧，待谈完正事再与你分说，我倒要弄个明白，到底媛儿当众选择黄穹是出于什么原因，与你无干最好，若不然，你就得给我负责到底！”
李闲心下哀叹，这个冯君衡，还真是要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不过管他呢，把正事办完最要紧，之后，随机应变就是了。
这便折身回来，冯君衡也不再置气，请他入座，说道：“照目下的形势，李千里被拿下是迟早的事，关于我们之前谈过的话题，你们是怎么打算的？陆大人又是怎么打算的？”
李闲看到冯君衡的眼神极其森寒，显然已经是做好了对杨重隽一干人发起攻势的心里准备，说来这也是他之前说服冯君衡的结果，若在此之前他乐见于此，能以雷霆万君之势拿下杨重隽、阎森罗，那真的是十分完美的结果，但在与陆元方谈过那番话后，他却觉得自己过于乐观了，事情怕是不可能那么简单！
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李闲道：“伯父，若对杨重隽、阎森罗他们动用武力，怕是不妥啊！”
“不妥？”冯君衡眉头微蹙，“在这之前这不是你的打算吗？只要李千里入罪，再拿下杨重隽不是名正言顺的吗？”
李闲道：“伯父所说的乃是最顺利的情形，那须得李千里被拿下后还将杨重隽的罪行全盘交代，若不然，武力拿下杨重隽便会是授人以柄的擅自出兵，被冠以谋逆的罪名都是可能的！”
冯君衡稍加思索便明白李闲的意思，说道：“你的意思是李千里很有可能出变故，难不成他也会像胡万生一般被灭口？”
李闲道：“胡万生是被灭口还是其他目的尚不可知，但李千里这边就算不被灭口怕也很难那么顺利的让他交代罪行，咱们与杨重隽之间怕还是得来一场拉锯战，比拼的就是耐心。”
“耐心？”冯君衡冷笑道：“我已经忍耐了很多年了，还要忍耐多久？岭南的老百姓还要忍耐多久呢？难道还要我继续坐视杨重隽一伙**害无辜的老百姓吗！”
冯君衡的声音不免透着出离的愤怒！
李闲能够体会他的心情，说道：“事情也不会像伯父想的那般，只要李千里被拿下，慕容家的捉钱生意也就做不下去，杨重隽他们贩卖人口最大的掩饰便失去，如此他们也就不得不暂停生意，从这个结果来说，岭南百姓是可以得到一段暂时的太平日子的！”
“只是暂时的吗？”冯君衡再次质问，“费尽心思扳倒李千里，难道就只是为了这暂时的一段太平吗？”
李闲目光炯炯的回望他，“那伯父想怎样？孤注一掷的搏一把，失败的话，我们全都葬送，岭南从此再没有能牵制杨重隽那些人的力量，暗无天日，民不聊生，难道伯父想那样？”
冯君衡被李闲口吻惹怒，喝道：“你有时间在这里与我争吵，为什么不去想办法搞定李千里，想当然的认定李千里没那么容易搞定，退而求其次，委曲求全，这样的事冯某一直都在经历着，你之前劝我之时的那些志气，那些自作聪明都哪里去了！拿出来给我看看呀！”
出于种种原因，这场会面终于演变成了失控的争吵。
李闲与冯君衡各自坚持着自己的决定，怒目而视，谁也不让谁。
便在这个时候，敲门声砰砰响起，宁无瑕平静的声音在门外道：“都督府那边传来消息，李千里刚刚去见了陆大人，向他坦诚了包庇李义珣的罪行，并上表朝廷，自请处罚，陆大人将其暂时停职，同时终止了王讷那边的审讯调查，李千里如何处置，只能等朝廷下旨了。”
李闲和冯君衡均是浑身一震，四目交投，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甘和愤怒。
李千里却是在断足求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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